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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做好了失去我的準備,就可以來愛我了

【五伏】让子弹飞 1

双律师pa 

含乙香 其他cb

野蔷薇与路人已婚

虎伏钉感情超好

内文提及的左派是欧洲左派

不接受任何三观指导



简介:


五条悟问:我重要还钱重要?

伏黑惠说道:没有你,对我很重要。


1.


铃响不知过了多久,钉崎野蔷薇与虎杖悠仁才风风火火地从后门闯入阶梯教室,猫着身子,一左一右于伏黑惠身旁坐下,怀中麦当劳的纸袋被揉得凌乱,也就他们俩有这个胆在刑法课偷啃薯条——麦当劳距离法律系所离得远,两人都气喘如牛,一时半晌没能平息呼吸。夏日午后湿气淤积在室内消散不去,他俩的位置靠窗,正迎着阳光,照亮了钉崎野蔷微脖颈上的汗珠,青春蓬勃。


伏黑惠的视线从窗外移回室内时,门外的教师也踩着被窗子分割的光影走进教室,不过首先刺入伏黑惠眼里的是那枚金灿灿的天秤葵花章,十六片花瓣的向日葵绕着金面的天秤,它安静地别在斜纹面的西装领上,而那衣料他感到如此地熟悉,直至伏黑惠的视线上移,五条悟的面孔才映入眼帘,教室顿时一片喧腾。


“我操!”钉崎野蔷薇长得清俊,眉宇间英气逼人,虽然不是时下审美的女子,但细看也绝对是个美女,不过经常一开口就形象全无,她激动地拍桌道:“我操我操我操那个缺德律师怎么会在这里?”


伏黑惠不动声色,微微蹙眉道:“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他的同居人吗?”


“拜讬不要用那么暧昧的称呼,我们只能算的上是......”伏黑惠深吸了口气,说道:“包养关系吧。”


虎杖悠仁跟钉崎野蔷薇异口同声道:“这不更暧昧吗!”


“不过我打算搬出去住了。”


“这怎么可以!”虎杖悠仁率先提出抗议牌,嚷嚷着:“那我们出去玩的零花费怎么办!”


伏黑惠立刻不耐:“你不该打工嘛!”


“说到打工,我下周请假约了学姊出去......”虎杖悠仁似午夜梦回,一个惊叹后赶紧双掌合十,对着伏黑惠激情恳求:“惠能借我你的摩托车吗!”


“你不是说存到头期要买了吗?”


钉崎野蔷薇凑过来,冷声笑道:“因为他买了一顶五万元的安全帽。”


伏黑惠不屑,剜了他一眼:“虚有骑表!”


虎杖悠仁反驳道:“欸欸欸!那顶超帅好不好!”


伏黑惠眼见这俩欢喜冤家又要吵起来,五条悟正好扬起双手拍断教室的喧嚣,在霎时的寂静中说道:“好了,大家安静,我是大家下学期的刑法兼刑事诉讼法老师。”说罢,悠悠哉哉地靠在讲台上,懒懒笑道:“有人不知道我是谁吗?”


一片无声无息,五条悟将一沓考捲扔在桌上,很是满意道:“看来大家都认识全日公认的魔鬼代言人。”


“是缺德律师。”钉崎野蔷薇在台下嗫嚅补充。


前台五条悟开始发第一堂课他出的考捲,伏黑惠才忆起那日五条悟需要开庭,看来是时间上冲撞到,因此才只得在开学首日就让学生自习写考题,并美其名为让学生沈淀心绪,回顾所习所学,并尝试将结构输出。


五条悟一面发考捲,偶尔会点评:“虎杖悠仁,很有创意喔,你创造了很多日本没有的法律呢,以后想当国会议员吗?”


另一张捲子又发了出去:“.......学好日语比学好法律更重要,虽然写的都是日语白话文,但老师真的看不懂你写什么呢。”


再一张捲子出去,魔鬼代言人的嘴损人不倦:“……还记得刑法有三阶论架构吗?你是在写小论文还是心得感想吗?”


“钉崎野蔷薇,只写结论没写涵摄过程,以后当律师只要念法律条文喊一句无罪就可以领钱了吗?”


钉崎野蔷薇努了努嘴:“我想当检察官。”


“喔。”五条悟笑了笑道:“虽然日本检察官经常随便起诉,不过你以为起诉书不用写理由吗?你以为没有起诉审查制吗?你以为只要起诉就有业绩了吗?不要被辩方按到地上磨擦啊!不是所有律师都跟我一样温柔的。”


钉崎野蔷薇夺走捲子,气呼呼地往回走,伏黑惠单手托腮无神地望着五条悟,内心忖度五条悟总说要转换跑道,但他也没想到他会转到教育界来,伏黑惠和五条悟相处十多年了,仍旧觉得他是个令人摸不着头绪的人,五条悟司法考试一次即过,后来进入法院作法官助理,他跟随的法官在那年成为司法院长,但上任没几日就急性胰脏炎送医,并且短短四十八小时内便逝世了,那让司法世家出身的五条悟遭受到了沈重打击,而后他说决不再进入实务界,并且尝试拯救还处在水深火热的挚友夏油杰,夏油杰是他的同窗,两人高中至大学皆形影不离,大学后分道扬镳,夏油杰作了检察官,还是难得一见十分尽责的检察官,新年都窝在家看捲子,五条悟带着伏黑惠到夏油杰家要蹭吃蹭喝时,也被逼着坐下来跟他看书状,拟起诉搞,拟攻防论点。


一声呼唤穿入了回忆中:“惠。”


“惠!”


伏黑惠惊愕端坐,阶梯教室内人山人海,所有视线齐刷刷地转往他身上,他看见五条悟手中晃着唯一的捲子,他接过考捲,五条悟说道:“不错,不愧是以前常出入地检署的不良少年。”


在教室回盪的惊叹声中,伏黑惠压低声音道:“刑法考题跟出入过地检署没关系吧。”他扫了眼考捲上龙飞凤舞的红字,疑惑道:“我为什么这分数?”


五条悟道:“立法评论没写。”


伏黑惠想起钉崎野蔷薇的考捲内容,决心抗议:“其他人也没写啊!”


“因为老师,对你偏心嘛!”五条悟笑笑,说罢还十分轻挑地用手指弹了下他的额头。


伏黑惠一团怒火拿着捲子回到了座位上,钉崎野蔷薇和虎杖悠仁此刻默契度百分百,嘻嘻地斜笑靠过来,左右夹击,暧昧不明:“不良少年喔!”


伏黑惠咬牙道:“闭嘴!”


“好吧,缺德律师当老师也没啥不好,毕竟是日本最强刑事律师嘛。”钉崎野蔷薇盯着捲子喃喃自语:“虽然题目非常机掰,但是确实很能检验程度。”


虎杖悠仁补充道:“而且五条先生目前没有败诉吧!”


“没有。”伏黑惠面无表情道:“他帮我打的诉讼案就输了。”


“啊?”


“五年前我在一场混战中被控告重伤害罪,原告身上中了五六刀,恰好避开重要部位,双掌被砍落不翼而飞,唯一遗留的凶刀还有我的指纹,血迹相符,对方指证历历,五条悟一审输了上诉二审也输了。”伏黑惠云淡风轻道:“我在少年刑务所待了两年,虽然事情根本就不是我干的。”


实际上本来该是一年刑期,不过伏黑惠与五条悟在审判期日前大吵了一架,五条悟想弄清事情脉络,警方赶到时伏黑惠因头部受创而深陷昏迷,对方也因为失血过多送进加护病房,而后就演变成了对簿公堂的局面,对方声色俱厉地说是伏黑惠下得很手,后来检方又传了几位目击证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伏黑惠是凶手,连五条悟也不得不这么认为。


伏黑惠打架滋事并非一二天,上校务处上警局都已是常态,然而再怎么说也只是令人头疼的小兔崽子,真做出这种断人双掌的残暴事五条悟也不愿相信,但是伏黑惠偏偏昏了过去,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带了一群弟兄要去“指导”那位大他许多的混混,人手一棍,符合了携带凶器行凶,法官说道对于事情发生有预见可能性并且意图使其发生,不可谓过失。


伏黑惠坚持不认罪,事情就并非出于他手,他凭什么认罪?但荒谬就在于,当所有人都说是他做的时候,伏黑惠竟也怀疑起自己,是他的记忆遭窜改亦或是证据证词遭窜改,伏黑惠已然分辨不清,当时的他才十三岁,亲人皆逝,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五条悟,因此在五条悟也恳切询问伏黑惠究竟事情为何时,他崩溃了。


他暴走大喊:“就是我干的!对!他妈就是我干的!你不就觉得是我干的?我就他妈顺你的心意!懂了吗!懂了吗!懂了吗!”


然后在审判日那天,伏黑惠认了罪,讲着还瞥了那混混一眼冷笑道:“偷拐抢骗的手,应该砍!”其实那人是污蔑他的长姐伏黑津美纪才惹着伏黑惠的,他遂又说道:“舌头也应该拔。”


伏黑惠狠狠削了已失去双掌的男人一眼,一字一字说得清晰:“就我出来,别让我再遇到你。”


法庭面前出言不逊,外加恐吓,本该只有一年的刑期增到了两年。


伏黑惠左右看了惊愕的虎杖悠仁及钉崎野蔷薇一眼,总结道:“不过我早读又跳级,所以还是跟你们同届,怎么?待过少年刑务所不能读法律系吗?”



五条悟启程去维也纳前,把他手头的两个案子转给了伏黑惠,他未对伏黑惠对这两个诉讼案多做着墨,仅像往常异常愉悦地说道是“有趣”的案子。伏黑惠扫了一眼,顿时胃部绞痛:一件是自民党议员儿子的性侵案件,另一件是抢劫的法律扶助案件——简直见鬼,五条悟虽将“接法扶案他妈的就是个自贬身价的行为”这话奉为金句挂在嘴边,并且在伏黑惠考出律师执照的前两年严格控制他的法扶案件,然而五条悟接案依旧恣意随性,钱当然是落在第一位,而后则是看五条悟有没有兴致,法扶案有趣之处他没看出来,但性侵案着实有点意思。


案件主角兼被告是委讬人的儿子,是个老实人,靠着父亲人脉进了间上市公司做程序员的工作,工时稳定薪水优渥,他和十四岁的告诉人于一年前透过网路认识,发生性关系那日亦是他们首次见面,被告小川上吾和伏黑惠说道,他前女友有玩cosplay,分手后把衣服留在他家,小川上吾和受害者提到这事,意外发现这女生身量和前女友差不多,这女孩子上新宿来玩时,说想试穿那一套衣服,于是小川上吾将她带回家,意外就此发生。


假使事情脉络至此落幕,五条悟是不会接这件要求无罪定谳的烫手山芋,然而这女子回去后,小川上吾收到了受害者男友的电话,要求小川上吾汇五十万日币给他,要不就把这事情公诸于众并按强制性侵案件提告,小川上吾不乐意,于是当晚告诉案件便于警局提起。


男人与小川上吾的对话记录尚留着,女孩连打了几通电话给他,关键是,小川上吾的LINE上显示多条女孩子传给他的道歉讯息。


被性侵害者传提告的道歉给加害者,这就显得离奇,伏黑惠揣测五条悟肯定知晓这几段讯息的存在,并且将死咬这点将检方给按到地上磨擦。


麻烦的是少女未成年,日本的性自主同意权落在十三岁,伏黑惠一直认为这法定年龄定得太低,2017年针对性犯罪刑法大规模修正时,他是当时参与修正案的法律学子之一,除却将法律用字“强奸”改为更为精准的“强制性交”外,他同样坚决认为最低刑度及年龄都该上修,然而最终修正结果只有刑期从三年调整为五年,伏黑惠和他的同期好友——崎钉野蔷薇和虎杖悠仁,皆失望到了极点。


十三岁的孩子就拥有性自主处分权是很可怕的,十三岁还是个孩子,筋骨都未长全,哪能懂性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候接触性会成为一辈子的创伤,尤其是做为一位被侵入者而言,那本就是直凿灵魂的一件事,需有坚韧的心和健全的精神才能抵御,抵御一个人掠夺侵略你的身体时,不至于让你丧失意志,迷失自我,掏空你的心。


成年女子在激情过后都容易反悔了,更何况是孩子。


至少伏黑惠印象自己十三岁时都还喜欢腻在五条悟身边,五条悟到哪儿都拎着伏黑惠,在性这方面伏黑惠是晚熟的孩子,不如说他没什么同龄者该有的求知慾,直到他大学毕业至欧洲求学深造时,才算对于性有所启蒙,然而也仅浅尝则止,在对方解开他的釦子时,他的罪恶感压垮了他,伏黑惠喘息着抓住对方的手摇头,而对方亦是位绅士,他们留了联络方式,和平散席。


伏黑惠有难以割舍的道德包袱,这到了高唱性开放的欧洲社会也紧紧依附着他,说他保守主义也罢,随便和个人开房睡觉,这业已触及他的自律自爱底线,更何况伏黑惠是跟男人接吻后才发现自己“或许”喜欢男人,而他与五条悟甚至同床共寝至伏黑惠大学毕业。


没性经验这事五条悟也知道,但五条悟不干涉,这事攸关个人私生活的自由,下半身的幸福若伏黑惠不急,他也没资格为他着急,他觉得伏黑惠有魅力,放哪儿都是一只精雕玉琢的美人儿,男女双杀,至多是没有入得了伏黑惠的眼的,因此他对伏黑惠提起这事时多半点到即止,五条悟暗自窃喜自己是位合格且成熟的长者,虽然他显然不知道伏黑惠或许不喜欢女人。


“诉讼赢了的话,玲奈会怎么样?”小川上吾问道,玲奈是十四岁的原告方。


伏黑惠道:“她男友会以诬告跟恐吓罪移送法办,玲奈因为未成年会减轻刑期。”


“玲奈会.......会被挖出来吗?”


“一般而言这种判决输会对受害者作匿名处理,但是网友肉搜那么厉害,应该也是会被挖出来。”


伏黑惠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辩护方向,尽管他内心百般不乐意接这个案子,但凭借着受害者那几条道歉讯息,也足以说明一切无罪定谳。


然而被告当着他的面,将这关键证据给删了,没有备份。LINE最为人知的即是删除对话无任何方式回复,或许是因随着现代社会人们分手及删除对话,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让人们不再捞出对话缅怀过去而设计的。


“我不能让她......”小川上吾支支吾吾地:“我不能让她这么年轻就......网友......会把她说的很难听......”


伏黑惠的胃液翻湧,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不至于暴走,而后绷着脸道:“行,那你就一辈子揹个性侵犯的罪名吧。”



伏黑惠在顶楼抽完了菸,向晚的天空呈现紫罗兰色,柔软地笼在这座杀人于无形的纷扰城市中,逐渐昏暗的暮色中璀璨的灯光零星亮起,衬托起了整座夜城,伏黑惠噙着烟,回忆又盪回两年前那一日,他方从欧洲获得政治学及刑法学硕士学位回国,国内三大家管顾公司主动对他发了法务职缺的OFFER,而这时五条悟对他抛出了橄榄枝。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五条悟站在伏黑惠身后双手摁着他的肩,在他耳畔轻声道:“不要当大企业的狗,来我这里,你才会有自由。”


他的话语如鬼魅,蛊惑人心,五条悟为他构筑了理想的国度,他指点了张了温柔且迷人的立体蓝图。伏黑惠似乎看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的全息影像,慢慢有光影汇流,流窜道路上头,那也好似在伏黑惠心中通了电,细细麻麻地刺激心跳。


但是伏黑惠也明白,五条悟不想放他走,兴许是当年的悔恨,或是多年累积而来愈加癡迷的保护慾,不论前者后者,五条悟都全然没有让伏黑惠从自己眼界消失的想法。


五条悟的律所在伏黑惠大三时创办,他费尽心思将昔日的同窗夏油杰从国家机关拉拢过来,起初只是租了间小办公室,但在伏黑惠回国时已成玻璃帷幕的办公大楼,顶楼二层为五条悟躬身设计,五条悟这人疯狂又天资聪颖,他对新事物有倾倒不完的热情,外行玩成内行对他而言不费功夫,趁着律所扩建时去学了室内设计相关课程,AUTOCAD一下就摸得顺手,渲染图也能唬过专业人士,他打通了顶楼双层,设计了旋转阶梯,阶梯向上往两翼展开,阶面披复了红色绒布,侧边是木质的古典刻纹,饱含绮丽的浪漫诗意,而挑高的楼房壁面被各式精装藏书给佔据,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巴洛克式的水晶弔灯交互折射着奢糜的光,室内充蕴幽深的神祕气息,似踏入个超现实主义的国度。


他说,法律本来就是魔幻的是,当然得把这弄得跟霍格华兹一样。


伏黑惠的回答千年如一日,他说,你神经病吗?


伏黑惠从顶楼下楼时刑事鑑定科的虎杖悠仁打电话过来,开头就道:“惠,我们发现了胚胎。”


“什么......”伏黑惠脑子蓦地空白,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他反问道:“谁的孩子?”


“我怎么知道?应该是她男友的吧.......”虎杖悠仁的声音渐弱,毫不自信地道:“如果你的被告说的是真的的话......”


虎杖悠仁的电话方结束,禅院真希的电话就紧跟着来了,伏黑惠头有些疼,还是接了起来,那头说道:“钱收到了,恭喜还清钱了。”


当年伏黑惠被控告败诉后随即还有庞大的医疗赔偿费用,原告失去的两双手,折合成三千万日币,五条家为了制止五条悟介入此事,甚至不惜冻结五条悟所有的资金,而后这笔钱是禅院真希拿了自己存款和法官名义借贷,并和禅院家求了些,兜兜凑凑才弄齐了交予五条悟。


伏黑惠嗫嚅着嗯了声,禅院真希道:“新闻我看了,惠啊…...”


伏黑惠打断她:“我下次会小心点的。”


禅院真希叹了口气,又说道:“当年其实真依也凑了一百万要给你,但是她时常要有钱周转,少了那些钱她就得吃土了,所以我没收,她也没让我跟你说,这次也是真依第一时间帮你把媒体那儿打点好了。”


“我知道。”伏黑惠想到禅院真依高冷的模样,不得不说:“真依姊就是傲娇。”


“是吧!她就这样子!”禅院真希顿了顿,又道:“和五条还会再因为这事不愉快吗?”


“都过这么久了,怎么可能。”


“他一直很自责。”


伏黑惠不咸不淡:“胜败是兵家常事,过不去的是他,不是我。”


禅院真希笑出声:“你出狱后三年都不怎么理他,后来他才去当你大学教授想更接近你。”


“多亏他毁了我的大学生涯。”


“拜讬——五条当年可是想去当牛郎帮你付赔偿金的!”


“神经。”


“对了惠,你搬出去住了是吗?”


“上周的事。”


“没想要邀我去坐坐?五条居然愿意让你搬出去吗?”


“……他闹了很久,我最近比较忙,可能要等——”伏黑惠思索半晌,说道:“我手边另一个案子的二审打完。”


“小林的?”


“是的。”


“加油。”


伏黑惠揉了揉太阳穴,走进了娱乐室,室内灯光不甚亮,空气中飘浮着淡然的伏特加味和爱马仕H24香水味,墨绿色的台球桌那儿如伏黑惠所想的依稀一道人影,夏油杰正只身一人伏在球桌上将母球击出,而后执起球桌边缘的玻璃杯,浅啜一口。


昔日那位在一件件生厌的案件中夹缝生存的检察官俨然堕落,夏油杰现在仅接商业相关案件,业绩一直为律所标竿,钉崎野蔷薇说检调界就是侏罗纪,恐龙互啃,五条悟笑了声说,侏罗纪还没人,现在是巨人时代,巨人先吃人,吃完人才会吃巨人。


我们律师就是怕巨人吃人才存在的。


五条悟虽顶着律师资格,但早已不务正业,偶尔心血来潮才亲自出庭,他接案给伏黑惠的话是三七分,伏黑惠知道他不在意那一点钱,他只是在暗喻伏黑惠,要全额就自己接案,谁不知道五条悟就是整个司法界一朵奇葩的交际花,男女老少谁都能攀谈,还都能聊到重点,他也经常组局,但谁不知道五条悟的牌局就是检察官、媒体及其他业界大老共聚,这儿有事我帮你罩,那儿有事我帮你压,沆瀣一气。


五条悟有源源不绝的案子转渡给伏黑惠,但三七分完全没起到激励作用,五条悟不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要买礼物给伏黑惠,伏黑惠25岁时可以送一台宾士E300,当伏黑惠搬出去住时,包办了公寓室内设计和所有软硬体费用也没什么好稀奇的,那和他何须还计较那三成的费用。


伏黑惠走近球桌,才发现另一侧还站着前辈乙骨忧太——专打民事诉讼,亲和力沟通能力及共情能力都是上中之上,律所业绩第二标竿,他笑容和煦,向伏黑惠点了头。


伏黑惠从冰柜拿出了瓶玻璃罐小瓶HANA清酒,喝了口道:“被告把对话纪录给删了。”


夏油杰又执着球竿弯下身,慢悠悠点评:“好家夥,你打算怎么跟悟说。”


“我还清我跟禅院家的债务了,我想休假睡个三天三夜,然后我想准备小林的二审案件。”


“那大概是两周后吧。”夏油杰笑道:“悟叫我盯着你,把他给你的两个案子弄好,胜诉率拉上来。”


“那个控制狂,”伏黑惠又喝了口酒:“这么爱控制就回来弄他的案子。”语毕,伏黑惠回想两日前,或许他并没有他所想那样受控。


夏油杰莞尔:“我觉得悟没想控制案子,他只想控制你。”


“你说对了。”伏黑惠亮出震动的手机,萤幕显示五条老师视讯来电。


“现在就喝酒?”五条悟的声音一样欢快,问道:“有好消息吗?”


“好消息就是,我有一张传票,你有两张传票,我是被告,你是证人,我们——皆大欢喜。”


这还得从两日前说起,五条悟接了电车无差别杀人案重面春太的公设辩护案,就伏黑惠角度而言,五条悟全然没有理由去接这毫无甜头的案子,他觉得事有蹊跷,但五条悟只一如既往地说“我不入地狱,谁入?”,精神鑑定做了两次,皆显示重面春太有严重的思觉失调症及躁郁症,以及有长期的精神用药纪录,检辩方接生请了重面春太过往的精神科医师做鑑定证人,媒体舆论导向死刑定谳,最后一审结果是无期,检方以死刑为要求对被告不利益进行上诉二审。


从地院出来他们就被团团的记者及受害者家属、民众、公益团体、废死团体给包围,现场轰轰闹闹,有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及哭喊声,警方护着为他们开了条路,然而混乱之中,伏黑惠见到一枚白色物事飞逝,他被五条悟往后一拽,而后他看见那白色物事——一只生鸡蛋,在五条悟的额上爆开,五条悟用手堪堪遮住了,蛋液沿着墨镜镜框淌下。


律师代表秘书三轮霞用硬壳记事本遮住了张大的嘴。


世界寂静,伏黑惠看着了那个扔鸡蛋的人,三步并两步朝他走去,还没回过神来,业已一拳将人撂倒在地,他揍得走火入魔,不顾落下的拳头并随着喷溅到他脸上的血花,此刻的伏黑惠如投入深水中的炸弹,耳道注满水一般嗡鸣,直到有人揪着他的领子拽起他时,他才蓦地惊醒,光和影从四面八方湧过来,他则像个甫浮出水面的落海者,惊惶失措地拍打着水花张望四周。


然后伏黑惠因伤害罪现行犯给逮捕,要不是距离最近的地检署以及当日执勤的检察官恰好是野崎町蔷薇的话,他或许不会只是将手掌平放在桌上给人拍照作证据后,待个几小时就能出来的事了。


对方嚷着要对他提告——好样的,牙没断鼻樑没歪视力没退损,就是鼻青脸肿,讲话咬字不清,对方告了他个普通伤害,而后五条悟告了那人公然侮辱,颇有玉石俱焚的意味,但五条悟的求偿金额是对方普通伤害赔偿金的二十倍,对簿公堂会是有趣的事儿,他轻挑对被告道看是您的身体法益价值高还是我的名誉价值高,耻辱外再给人罩上层耻辱。


五条悟身后背景是维也纳街头,他舔着冰淇淋道:“他会撤告的。”五条悟接着问:“议员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伏黑惠开门见山道:“我不接了。”直接了当。


“理由?”


“我觉得恶心。”


五条悟道:“再换个理由。”


“被告把可以作为关键证据的LINE对话删了,没有备份。”


“好家夥,”五条悟笑瞇瞇地问:“你做了什么事呢?”


伏黑惠回忆方才与小川上吾对话的场景,他坐在桌子对侧,询问道:“知道对方十四岁吗?”


“知道。”


“怎么知道的?”


“一次不小心看了她的身分证。”


“所以她没告诉过你,那她知道你知道她十四岁吗?”


“应该不知道。”


“你跟检方说过吗?”


“没有。”


“很好,你不知道她未成年。”


玩cosplay的女生,不可能不精于化妆,化妆的女孩子,粉底一搽,眼影一抹,她要说她几岁就几岁,小川上吾认为她已经成年,情有可原。


小川上吾道:“我知道。”


伏黑惠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


“我再说一次,你不知道。”


“但我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检方面前,你就是不知道,”伏黑惠的面庞波澜不惊,日光灯映在他如白瓷的面庞上,俨如一尊受人供奉洗礼的神像,他微敛双目,眼中狭着慑人的光,缓缓道:“我再问一次,你知不知道?”


小川上吾道:“我不知道。”


回忆至此,伏黑惠道:“什么都没有,我还蛮亲切的。”


五条悟笑意渐深:“你确定你没有激怒被告吗?”


“老师......我真的没有,他担心这件事对女方名声有害。”


五条悟双目掩于墨镜后,看不清他的眼色:“安抚被告的情绪,让他能够顺着你的套路走。”


伏黑惠道:“我是律师,不是心灵导师。”


“向忧太学学。”五条悟说道,乙骨忧太站得不远,耳闻后轻笑几声说老师过奖,又一球竿击球的嗑哒声,几颗球辘辘从球道滚下,五条悟又道:“所以他把LINE对话删了?拜讬ps了解一下。”


伏黑惠白眼欲翻:“我还没想要被弔销律师执照。”


“没叫你做,你叫被告做,被告不做就你做你说被告做的——伪证正犯不罚举轻明重不会罚教唆者,真担心就审判期日当场提示就好了不声请做为证据嘛。”


伏黑惠怔神,将五条悟一段话仔仔细细推敲一遍,半晌道:“我的天。”五条悟说的似乎颇有道理,不过撇开证据,伏黑惠还有另一个心结:“虎杖说原告体内发现了胚胎。”


“有胚胎没胚胎都跟这次的案子无关吧?提告是前几天的事,当天上床当天怀孕吗?”


“我觉得恶心。”


“恶心不能当理由。”


伏黑惠一脸为难,问道:“委讬费多少?”


“三百。”魔鬼代言人比出数字三,笑靥灿烂:“还没有算后酬喔惠惠,听说你终于偿清债务了,终于可以存钱了耶。”


“老师,”伏黑惠打断他,喟然道:“我现在只想睡个三天三夜。”


“没关系,那你就一审随便打,二审换我接手。”五条悟含了一大口冰淇淋,灵机一动道:“这样好了,如果我打赢了,就把你房内的单人床换双人床!”


五条悟前一句话明显刺伤了伏黑惠的自尊,但第二句又让他顾不着前一句,喊道:“我就是不想你过来跟我挤一张床我才买单人床的!”


“不接案子就换双人床。”五条悟吃起甜筒,问道:“公设辩护案的警询笔录看了吗?”


“稍微看了下,抢劫好像是有些误会?我晚上约了被告跟他的妻子......”


他嚼着饼干,孩子般的语气道:“吼,快点谈!里头可是有惊喜的。”


“我从来不懂你的惊喜。”


“你假日要干麻?”


“睡觉——准备小林二审案,看纪录片《THE FIGHT》。”


“ACLU跟川普打诉讼吗?”


“是。”


“我也要看!”


伏黑惠蹙眉:“你什么时候回来。”


五条悟又买了支甜筒,满嘴冰淇淋道:“明后天吧。”


“那你是去干嘛?”


五条悟将冰淇淋怼到镜头面前,笑容灿烂如千阳:“我突然想吃维也纳的一家冰淇淋啊!”


伏黑惠恨恨挂上电话,休憩一阵子,三轮霞前来通知公设辩护案的被告和他的妻子连袂来了。


被告名字为小池着人,正当不惑之年,但看上去一脸困惑又紧张,着了一身满是皱折的格子衫及裤子,寻常人模样,跟着妻子坐下后,分分秒秒过去都没吐出几个字,伏黑惠先问了职业,这才发觉他是当年帮忙律所装潢的工人之一,也难怪五条悟接了这个案子,可能是老板托关系找上五条悟的,五条悟虽然散漫随意,但骨子里是个强迫症完美主义者,装潢时他天天来监工,想必这些工人们吞了不少苦楚。


伏黑惠又仔仔细细将笔录看了次,明白了大概。被告下班时经过棒球场一带,小池着人从后头一捞,要夺她的包,却龙头一歪,扎进了棒球场网内,那儿还有道说大不大的沟渠,小池着人就这么栽进去了,那女子经他这么一扯,也迾趄跌坐在地,一面高喊着抢劫,正好有两个大学生路过,就将小池着人给压制住了,而当时,小池着人还正想办法将他的机车从沟渠中给拉上来。


而小池着人的笔录说,他并不是要抢包,他只是,想要摸那女子的大腿。


伏黑惠觉得胃更疼了,他问道:“想摸女生的腿是怎么回事?”


小池着人支支吾吾,伏黑惠扫了他的妻子一眼,三轮霞近来将妻子给请到外头去了,伏黑惠站起身,倒是和煦问道:“要不要喝饮料?”说罢,拿了杯冰可乐给他。


而后伏黑惠再次坐下,侧着头放慢语速问道:“这女生穿短裙吗?”


小池着人忙不迭地点头,伏黑惠又道:“所以你其实只是想要摸一下他的大腿,就赶紧骑走对吧?”

小池着人又疯狂点头,伏黑惠边思虑边说道:“如果只是这样单纯的意图性骚扰,并且是未遂的话,这跟抢劫罪的罪刑相比相差非常大。”伏黑惠慢慢问道:“你有神么想法吗?因为你确实扯到了女方的包包。”


“我......”小池着人张口无言,又说道:“我......”


伏黑惠脑子动得快,对方一看就不是能够干抢劫这块料,抢劫讲究迅猛精准,要往猥亵这一方辩驳的话,得先证明那个包没什么价值,但一看纪录伏黑惠胃就更疼,偏偏是个限量版的爱马仕,那要说明对方意图的话也只能从机车下手,小池着人骑的是七八年的小型机车,还有挂车牌,哪个抢劫犯会挂车牌抢劫?挂车牌的大多车子也是劫来的,若是劫财没成功,弃下车子人能跑就跑。


伏黑惠又站起身,他思考时习惯踱步,或眺望落地玻璃窗外的夜景,菸瘾又再骚动,伏黑惠咬了咬下唇,突然灵光乍现,回问小池着人道:“你记得对方裙子颜色吗?”


小池着人道:“红色的......大概只能......只能包住屁股......”


伏黑惠总觉得哪儿不对境,但又说不上来,假使只针对被告认为受害者臀部如何性感能否扳回一城?显然仍旧理由不够强硬,伏黑惠正想着哪儿是破口时,小池着人突然道:“我之前还......也有做过......”


“就是这个!”伏黑惠指着他道:“你们这种性骚扰通常都是累犯,第一次犯就被抓个正着也太倒霉了。”


“我......”小池着人激动道:“我有跟他们说。”


伏黑惠一愣,问道:“跟谁说?”


小池着人说:“我我我有跟警方说,我还有......也有在那里......摸过其他女生......”


伏黑惠喝了口水压压惊,问道:“所以你之前,还做过几次?”


小池着人道:“五次。”他不停地扭绞自己的裤面,害臊地低下了头,不停地瑟缩着肩,像要把自己缩成一个蛹。


伏黑惠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坐到他身旁,轻声问道:“不能控制吗?”


“我......我想......但是......但是......”


“所以你跟警方说了你之前还在那边做了五次这样的事......”伏黑惠说道,小池着人跟着点头,伏黑惠浅喝了口水,猛地站起身来,将笔录前后狂翻了一遍,在核对询问警方的名字,了然一切,他双手撑着桌,双瞳炯炯发光。


伏黑惠一张脸由阴转晴,扭头对小池着人道:“你确定你有跟警方说?”


“有、有的!我、我真的不是抢劫,所以就说了!对......对不起!”


“说得好!”伏黑惠脸上扬起疯癫的笑意,他明白了五条悟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他放声肆意大笑,“说得好!”


待笑足了后,伏黑惠再度坐下,双脚交叠道:“放心,你绝对会无罪定谳,我让你半毛钱不赔,可能检方会撤销公诉也不一定。”


小池着人这才抬起头来,睁圆了眼盯着伏黑惠,而伏黑惠则是垂下眼睫,再凝视他道:“但我觉得你需要做精神治疗,如果你不能控制你这样子的行为的话,我觉得打赢了案子也没什么意义。”


伏黑惠让三轮霞把小池着人的妻子带进会客室,将事情大致说明,拍了拍妻子放在桌上的手,那双手皱纹毕露,布满斑点。


“你丈夫需要治疗,我需要你们将病历交给我后,我才会开始处理这件案子。”


“伏黑律师......”


伏黑惠又拍了拍小池夫人的手,语带宽容及安慰:“不要认为可耻,去解决他,好吗?”


“伏黑律师......”小池妻子深吸口气,到底说道:“您知道一款酒叫做花月吗?”


伏黑惠不嗜酒,去过酒吧的次数屈指可数,更遑论这种不知名的酒。被告妻子抿了抿唇,续道:“这是款较为廉价的酒,没有在超市上架,但是是工人或者一些搬运工常喝的酒......”


“我丈夫......喝这款酒已经有七八年了,而这一年尤其......觉得他反应不如从前也更迟钝了......而且他是喝了酒才会忍不住......忍不住想摸这些女生......”


伏黑惠思忖,这倒是酒瘾者的常见状况,脑力不足、精神功能失调、意志消沈至人际关系崩解,社会上屡见不鲜,倒不稀奇,伏黑惠又听被告妻子继续道:“我丈夫几个饮用这款酒的突然暴毙,据说这批酒其实......其实是劣酒。”


“劣酒?私酒?”伏黑惠蹙眉:“没人检举吗?”


“有,”被告妻子小心翼翼道:“但都没消息,但也只是......也只是听说而已。”


“了解,我尽量帮助你们。”饮酒这事没写在笔录上,伏黑惠从名片夹中抽出家入硝子的名片递出去,说道:“您的丈夫因为长期酗酒,显而易见的已经神经不受控制,因此无法克制想摸女生的慾望,请找这位医师做精神鑑定,以便日后做为证据使用,另外我建议您让先生做一次深入性的全身健康检查,再将报告交给我,劣酒这部份我请人查查。”


送走小池夫妇后,伏黑惠独自坐在空调极低的会客室内,落地窗坐拥新宿繁华夜景,斑斓灯光贪婪地闪,宛如银河星辰,伏黑惠沈吟半晌,联系钉崎野蔷薇?似乎是个好选择但并非上乘之选。


伏黑惠拨给了禅院真依,女董事长日理万机,接不接电话全看心情,然而就着那一点血脉关系,伏黑惠的电话倒是一拨就通,禅院真依那饱满情慾的懒倦音调传来。


伏黑惠道:“给你个有趣的料,你帮我查查牌子叫花月的酒,以及它背后的势力。”


“假酒吗?”


“大概是,我就想知道背后是什么人,和这人关系能用不能用,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告发。”


禅院真依哈了声,“跟着五条心思越来越坏了,不过挺刚好的惠,我正有事要你帮忙,想请你吃顿饭。”


伏黑惠端宁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淡然道:“听上去像鸿门宴。”


“最好是鸿门宴,刘邦最后称王了。”


“那你那儿可有虞姬?”


“我带上小高田来。”


其实伏黑惠也就随口一说,听到禅院真依要将他们的当家花旦带来,他倒觉得承受不起,语带双关道:“这虞姬也太高了,高攀不起。”


“别看她那样,她是个实打实的吃货,要知道有大餐不带她去搞不好跟我闹脾气。”


“再把地址发给我......”顿了顿,伏黑惠到底有些腼腆,说道:“真依姊,谢谢你帮我把新闻压下去了。”要是让这温文儒雅的律师发狂揍人的新闻无边无际发酵下去,伏黑惠当年做的那些破事也得被挖出来——不仅如此,连同伏黑甚尔,伏黑津美纪,禅院家祖宗八代都能被刨出来。


禅院真依突地发出一连串银铃笑声,说道:“带子我看了,真的是太绝了!你说你是不是有暴力因数潜伏期,时不时要发作一下?就像当年一样。”


伏黑惠百口莫辩,“当时突然理智线就断了。”


“因为五条悟?”


“我不知道——”


“听说你把债务还清了?当年的断掌案——”


“您也觉得是我做的?”


“你说是你做的,我也信;你说不是你做的,我也信,人的行为本来就变幻莫测,我相信的是你有意识时,你没有做,因为你记得的事,也是存于你有意识之时。”禅院真依续道:“但单单你们伏黑家就能背三件冤案,我还真想为你做专题。”


“等哪天翻案吧。”


这通电话在禅院真依发狂的笑声中结束,伏黑惠拿着笔录上顶层,输入密码进了五条悟的办公室,如他所想的传真机上头安躺着几份文件,他瞇着眼细看了内容,七分感叹,三分惊喜,叹的是自己永远跟不上五条悟思维,喜的是几日前的愤懑终有宣洩之口。


小池着人说明在此之前曾五度犯下犯行的话语并未记录在警询笔录中,按当时情景,小池着人急着将自己脱罪,因而供出自己之前的犯行,实为合情合理,然而这句话分明是能让警察见猎心喜,却未被记录下来,这说明着:警方刻意疏漏。


为何刻意疏漏,伏黑惠看着文件冷笑——这特别好理解,因为其中有受害女子报案,而那个荒郊野外的地带没有监视器,警方怕麻烦,把案子给吃了,不论是一个两个还是五个,警方就是担心吃案的事被上级发觉因而接受裁罚,索性一个都不写。


而五条悟的私家侦探将五位女子都找着了,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四位女子皆有报案纪录,而三位女子报案对象,正好是两日前逮捕伏黑惠进局子内,还拿出了当年断掌事件羞辱他一番的警员,这岂能不痛快?


不过其实当下的仇钉崎野蔷薇就替伏黑惠报了,在他与伏黑惠对话的同时,突然本就尖嘴猴腮的脸直接染黑,热咖啡滴滴答答地从发梢淌下,站在她后头的钉崎野蔷薇夸张地惊叹手滑了。钉崎野蔷薇又是特侦组组长,人称钉哥,本身破案率一直高居不下,最近还查破了一大批私枪私烟,火红如凤凰,走路都有风,饶是查办伏黑惠的警员较她年长二十岁有馀,也恭恭敬敬地喊声钉哥,赶紧从一旁跳开。


看见伏黑惠,钉崎野蔷薇柳眉拧得死紧,说道:“你发神么疯?”


查破私枪私烟是段佳话,据闻钉崎野蔷薇手脚利索跳上船只,在船长室外头下令对方开门,僵持十多分钟,对方不肯就范,钉崎野蔷薇抬脚就把铁门给踹了,一踹,除了看见缩头缩尾全成一团躲在角落的小石田中外,从里头还源源不绝地湧出一批又一批横行的椰子蟹,像是被浪潮给拍上岸似的。


船只是开到南沙群屿交易的,菲律宾人特别热情,给交易私枪还额外赠送椰子蟹,据说肉质鲜甜,三珍海味难以媲美,近年来被吃到绝种,台湾那儿还列成了保育类动物。对着长官,钉崎野蔷薇升迁是一定要的,但还有另一个要求,钉崎野蔷薇嬉皮笑脸道:“我想吃椰子蟹。”


后来蟹肉落入了虎杖悠仁、钉崎野蔷薇跟伏黑惠胃里,搭着热酒嚼下去,口齿留香,这就是权力的滋味,怪不得有人说权力是春药。


伏黑惠回到家沐浴后,仍旧酒酣耳热,他双颊驼红,四仰八叉地躺在双人床上,一人将整个床铺佔满,五条悟刚应完酬回家,扯开了领带,问道:“喝酒了?”


伏黑惠文不对题:“开心。”


“怎么开心?”


“吃了螃蟹。”


五条悟挑眉,又微笑道:“你爱吃,我买就好了。”


伏黑惠喉底冒出了怪异笑声,堪堪抬起手摇指头:“你啊…...买不起。”人家菲律宾人赠送的椰子蟹,只只个头壮硕,肉质肥美喷汁。


而后伏黑惠连吃了一个月的螃蟹,吃到害怕。


伏黑惠想到这事就不禁发笑,他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五条悟打来的。


伏黑惠确实也要打给他,五条悟先开口说话了,磁性的音质被通讯软体给磨去了一半,五条悟真实的声音更勾人,他笑道:“有没有惊喜。”


伏黑惠笑道:“太他妈惊喜。”


“那个地段没有监视器,大概觉得这样也抓不到犯人,所以就把案子吃了,哎,假如走在路上,忽然间一个男的骑车从后头来模你大腿一把,我是个男的都觉得可怕!”


伏黑惠啧了声:“你一百九能怕什么,他搞不好只能摸到你小腿。”


“就很可怕嘛。”


“总共有五位被害者,一个没报案,吃了三件案,也不容易。”


“不,他吃了四件案。”


伏黑惠纠正:“只有三位是跟他报案的。”


“我说他吃了四件,他就是吃四件,没报案那个就说他忘记时间了,让他们调监视器查,就让他们查,查出没有又如何?我们写告诉状了吗?有诬告罪适用吗?没有。哈!”五条悟轻挑道:“这就只能算是小小的玩笑喔。”


“一肚子坏水。”伏黑惠拿了文件离开办公室,搭电梯下楼,说道:“告诉我,你没和被告谈过,怎么知道有人报案被吃案的事?”


“告诉你会不会生气?”


“你说了再看我会不会生气。”


“其中一个是我的情人——要不要猜猜是哪个?她偶然跟我提到被骚扰的事。”


五条悟的情人都是云泥化成的,大抵五条悟连对方生得怎样都记不得,然而对方无心的一句话便让他记牢了——五条悟甚至没与小池着人说过话,他只是刻意想针对辱骂伏黑惠的警员挑事,关是看警询笔录就发现猫腻,这心思缜密到让伏黑惠发指。


五条悟问道:“下班回家了吗?”


伏黑惠道:“先去希望孤儿院,我想看一下小林的儿子。”


“吃饭了吗?”


伏黑惠一本正经扯着谎:“我还有中午多买的三明治。”


“你没有。”


“有。”伏黑惠在漆黑的车内摸索到了塑胶袋,弄出了声响,再模仿嚼食的声音,说道:“我在吃了。”


他个人觉得模仿得唯妙唯肖,但五条悟一句话却让他被自己口水噎着,“你没有,我能看见你喔,车内有监视器。”


“什么!”伏黑惠下意识望向车顶,搬过后视镜,又拉开椅垫,掀开地毯,迅速地将车内翻找一番,他的车是五条悟送的,按五条悟这癫狂的性子,在他车内装监视器远端监控,伏黑惠既觉得变态又觉得情理之中。


“别找了,找不到的,THE 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五条悟笑道:“给你车是当公务车,怕你做坏事。”


“我能做坏事?”伏黑惠啧了声,旋即将车内的灯打亮,两手虎口交错,掌心相贴,做出了一只张口的犬型手影出来,宁静的地下室中徒留他的车子孤零零亮着,从外头可以看见一只犬影的嘴上下开合,伏黑惠瞥了眼后视镜,问道:“我现在手比的是数字几?”


“嗯......看不大清楚......应该是三,还是五?太暗了。”


伏黑惠勾起笑容,启动引擎道:“的确是五。”


五条悟那端静了良久,在伏黑惠将车子驶出地下室后,五条悟声音才又从蓝牙耳机传来。


“禅院家的债务一还清就要搬出去住,这两者之间没关联吗?”


伏黑惠的心震了下,诚实答:“有关联。”他又一顿:“也没关联。”


“惠。”


“我知道你说什么。”伏黑惠打着方向盘,淡然自若:“老师,事情过很久了,我不在乎了。”


电话收了线,伏黑惠将车停在道路旁,开了车窗摸出根烟来抽,一团烟雾中,想要疏理与五条悟这二十多年的情感只能说治丝益棼,想挥拳揍他,又如同打在松软的棉花上头,失不了力,他怨恨又无从恨起,无奈至极。


五条悟对他好,不求回报的好,他提携他,指点他,也守护他,像座无坚不摧的灯塔,屹立于幽黑汪洋中。五条悟不限制他自由行动,伏黑惠爱去哪他就让他去哪;也不限制他思想意识,伏黑惠大学读法律系,他本人集冤罪于一身,对于刑法及刑事诉讼法最为感兴趣,刑诉说白了放到每个国家都是血泪史,和一国的政治人权发展脱不了干系,因此也让伏黑惠对政治有了启蒙思想,政治学这东西是舶来品,理论全源于欧美,左右派这玩意儿在亚洲说不通,但在欧美从保皇派革命派悠久历史流传下来,在欧洲待了两年,本就对理论有浓厚兴趣的他,思想更在此片沃土深根发芽,年轻人大多都是左派,奉行新马克思主义那一套,但五条悟对其极为唾弃,这也不代表他往右靠了民粹主义,他是混乱邪恶中立者,想干啥干啥,更确切而言他厌恶社会弥漫的“政治正确”风潮。


伏黑惠甫回日时和五条悟有过一小段争论,当时他还揣着崇高的、悬壶济世的理想,他从机场走出来,外头月黑风高,半辆车没有,寒风钻进伏黑惠的领子内,冻得他不断打激零,他那时对于要见五条悟有股暧昧的罪恶感,伏黑惠第二年去了华沙做研究,醉心于铺天盖地的文件之中,空閒时也是去历史博物馆,他和五条悟断了音讯,整整一年,伏黑惠偶尔想起他,也看着他从通讯软体跳出的讯息,但伏黑惠没有回应,后来华沙发生恐攻,死伤惨重,钉崎野蔷薇说五条悟根本疯了,他要赶过来但班机都停了,伏黑惠只好传给她寥寥几字——一切平安。


见到五条悟后伏黑惠倒是近乡情怯,在副驾驶座上蜷起身体,伏黑惠预想的质询没有莅临,五条悟含着笑意,只是揉了揉他支陵乱翘的乱发。五条悟没什么变,晕黄的光滑过他柔美的侧面,宾士车疾驶在夜色当中,车流的灯在车窗上拖曳成平滑的光谱,五条悟瞥了他一眼,笑道:“你还双修了政治学是吗?”


伏黑惠应了声,五条悟说道:“有时候揭开无知之幕才是痛苦的起始,所以我觉得人民有愚昧的权利,政治冷漠可能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情绪。”伏黑惠怔了下,才想到对方好歹是大学教授,看过《论自由》也不值大惊小怪。


伏黑惠问道:“你是不是讨厌左派?”


“我讨厌正论,不论左派右派都一样,”五条悟打了方向灯,望向后视镜,轿车无声转弯,他补充道:“但我从不遮掩我对欧美左派的鄙视,穿着西装革履在空调房对于弱势族群的权益高谈阔论,但提不出具体的经济策略,想要财产分配平均,偏偏对经济学又不了解,又贪恋资本主义带来的甜头,然后反讽那些弱势阶层的人不懂你们的教条理念。”


五条悟淡然道:“人们本就有愚昧的权利,所以想不到怎么改善基层生活的左派只能开始将人群切成很多身份,巧立名目,但人民吃不饱就是事实,当你饭都吃不饱时,你根本不会在乎什么同志婚姻平权,北极冰川要融化,缺钱这事是很现实的,没钱就没尊严。”


那是座巨大的思维鸿沟,一下子将伏黑惠的理想给筐啷筐啷敲得粉碎,伏黑惠的耳根泛红:“啧,你就是鄙视新左派!”


“我鄙视左派和右派嘛,我说了,政治冷漠才是正常人,若每个人效能感都很强,这国家会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五条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伏黑惠的耳垂,问道:“想不想来我的律所看看?”


“啊?”


“我带你去我律所看看,他跟以前差了许多。”


也就是那一日,五条悟携着他到人烟熙攘的新宿中心地段的写字楼顶楼,他站在他身后,手指一点是星尘烟粉,手指一划是粼粼银河。


最后,五条悟从后头紧紧抱住了伏黑惠,低声道:“我想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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